最近热播的悬疑剧《漫长的季节》,上线之后豆瓣开分9分,随着剧集的陆续播出,口碑稳升,到第12集大结局,已经升至9.5分,后稍稍回落到9.4分,是近年来国产剧中罕见的高分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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据以往影视剧的整体状况来看,悬疑剧的制作着实不容易,前面铺垫得越好,悬疑感营造得越强,后期收起尾来,往往陷入了后继乏力的境况,给人虎头蛇尾之感的悬疑剧不在少数。
前段时间播出的《他是谁》,同样是碎尸案,同样是悬疑感拉满,轰轰烈烈的开场,转来折去,结果越来越松弛,收尾略显潦草。
比如文艺色彩浓厚的悬疑剧《回响》,台词的精妙令人拍案叫绝,忍不住津津有味地看下去,收尾也还是令观众们被拉高的期待落了个空。
放眼望去,今年的国产影视剧市场,能像《漫长的季节》这样高开高走的悬疑剧,还真是鹤立鸡群,独树一帜。
之前写过几篇关于《漫长的季节》原著的文章,只要一提到原著,就会有读者出来指正,《漫长的季节》是原创剧本,压根没有原著。
那《凛冬之刃》究竟算不算电视剧《漫长的季节》的原著呢?
其实“凛冬之刃”是这部剧最初的剧本,是编剧于小千创作的原创故事及剧本,但后来的编剧团队,包括辛爽、潘依然、陈骥,以及于小千本人,对这个剧本进行了改编,这才有了我们所看到的《漫长的季节》。
在《漫长的季节》片尾的人员名单中,我们可以看到,专门注明的原创故事/编剧——于小千。这里可以佐证,《漫长的季节》源自于小千的原创故事《凛冬之刃》。
《凛冬之刃》的小说版本,在5月份随着影视剧的播出同期出版。看过剧再看小说,可以发现很多熟悉的场景、台词与转场。
这里也可以看出,于小千创作《凛冬之刃》这个故事,其初衷应该就是创作一个剧本,大概率这个故事初时即是以剧本的形式而呈现。后来改写成小说的形式,随着影视剧的播出同期出版。
因此我们可以看到,小说中非常详尽地叙述了转场的方式,从一条时间线转到另一条时间线时,场景切换的方式,都有十分细致的描述。
这也令这部小说非常具有电影感,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,可以鲜明地感受到这种随处可见的电影感。
在某些关键的场景中,作者特意把人物的对话、表达,叙述得像一场舞台剧,把人物置于舞台的中央,灯光舞美都聚焦于主角,而主角声情并茂地投入到他的舞台中尽情表演。
比如叙述沈墨如何施展她的魔力,用高超的PUA级别的语言操纵人心,成功地把王阳、傅卫军与她绑定为“三合一”的犯罪小团伙时,在王阳的视角里以舞台剧的形式呈现,沈默是女主角,王阳就是个男配角。
比如龚彪如何在他的生命中最后一幕大戏中,怎样报完了他的人物小传,怎样与傅卫军唠完了嗑,又怎样爆发,像一个狂热的指挥家一般,掌控全场。
这些重头戏中,作者特意转换成舞台剧的形式来表达、书写,甚至还会设想舞台下观众的反应,以及对主角演技的评价。
总之可以说《漫长的季节》脱胎于《凛冬之刃》,先有《凛冬之刃》的故事,改编之后才有了《漫长的季节》。
对比《凛冬之刃》与《漫长的季节》,里面既有诸多相似的剧情,又在不少关键情节中有着完全不同的呈现。
《漫长的季节》在经过改编之后,几乎是改变了《凛冬之刃》暗黑冰冷的基调,而注入了更加厚重深沉的时代感与暖色调的人情况味。
电视剧相对于小说《凛冬之刃》,共有4处重大的改编,包括沈墨的人设、王阳之死、龚彪之死,以及王响与沈墨之间的恩怨。
正是这4处改编,改变了原剧本及小说的立意,显然,剧版的改编是非常成功的,小说的豆瓣评分仅6分,而电视剧的评分是9.4分,可见它打动了很多观众,赢得了高口碑。
《漫长的季节》相对于《凛冬之刃》来说,最核心的改编,正是对于沈墨的人设的改编。
沈墨的人设一改动,连带着就会牵扯到,一次次死亡案件的真相的改变。
牵一发而动全身,沈墨的人设变了,她作案的动机、事态演变的方式以及凶杀的真相、人物的选择与命运,都得随之跟着改变。
《凛冬之刃》中,沈墨是个典型的蛇蝎美女。当然她的早年际遇非常凄惨,这也是造就了她性格畸形、极端的一大原因。
小说中,沈墨是真的隐没在黑暗之中,她本身就是黑暗的化身,腹黑、蛇蝎、毒辣、冷血。她身上有股魔力,很会催眠别人,王阳后期跟她在一起时就常有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的感觉。
沈墨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,能够轻松拿捏王阳这样的天真小白兔,令傅卫军这样的硬汉为她死心塌地,又能让卢文仲这样见多识广多金的港商为她神魂颠倒。
她无疑是个手段高超的PUA大师,让王阳与傅卫军这般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小伙,能放下芥蒂与她开启一段三人行的关系,为了她口中所谓的“爱”,心甘情愿无条件地为她付出,为她绑架勒索,甚至为她杀人,为她善后。
沈墨还是一个演技高超的演员,善于扮演善良无辜的纯情少女,甚至连眼神都能随意切换,前一秒还充满了善意与关切,转身卸下面具,露出嘲弄与阴鸷。
港商卢文仲垂涎于她的美丽清纯,她就利用他的垂涎弄到一笔钱财,实现她去南方做生意的梦想。
做生意需要本钱,她没有,但卢文仲有,于是指使王阳与傅卫军绑架了卢文仲,拿到了5万,但这还不够,于是敲诈勒索他的妻子蒋林,拿到20万,随后杀了卢文仲与蒋林,逃到了南方,做起了建材生意。
殷红是沈墨精挑细选的人,她身材与沈墨一样高挑,长相相似,甚至连肤色也是一样的白,所以沈墨故意套路她,殷红轻易地中计,成了沈墨手中的待宰羔羊,她的尸首变成了沈墨的替身。
小说中的沈墨,才是真正的黑化,而且一黑到底。
电视剧《漫长的季节》中,沈墨的人设被更改了,剧中突出了她作为受害者的一面,被大爷欺凌的场景,令观众对这个角色充满了同情。
剧中,沈墨这个人物的底色,还是善良的。
她复仇,她杀人,是对不幸的命运所进行的暴烈的反抗,是退到无路可退之际的爆发。
她把殷红当作朋友,在殷红喝醉酒不便之时主动提供帮助,但殷红为了一点利益,转身给她下了药把她送入了卢文仲之手。
沈墨拼命努力想要挣脱的不堪命运,一夕之间,全部落回了她的身上。
王阳说,我们三个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了吧,沈墨眼神渐狠,说:倒霉的应该是他们。
小说中的沈墨,与剧中的沈墨,人设一改,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。
一个为了自身利益,精心设置圈套,蓄意杀人,手起刀落,毫无心理负担,一个被逼到角落里,退无可退,绝望、爆发,反抗命运,仓促杀人。
一个沈墨,是真的一黑到底,毒如蛇蝎,狡猾,冷血,另一个沈墨,虽身处冰冷的黑暗深渊,但仍有一抹温暖善良的底色。
沈墨的人设一旦做了这样的改变,接下来的王阳之死、龚彪之死,就都随之产生了本质的不同,延伸出色调迥异的故事。
小说中,倒不用观众猜测了,写得明明白白的,王阳正是被沈墨所杀。
沈墨起初没打算杀王阳,只要王阳像傅卫军那样对她始终死心塌地的,她乐于把王阳留在自己身边。
但在沈墨一次次的出格举动之后,之前像做梦一样的王阳,渐渐地清醒了许多,意识到了沈墨的危险,他想要回家了,想要离开沈墨。
作为这个“三人一体”小组中的一员,王阳知道他们那么多的秘密,沈墨怎能放他离开呢?
于是,沈墨在离开桦城的那个夜晚,成功地再次PUA了王阳一次,这一次,与以前都不同,沈墨暗示王阳,与她一起殉情,为了爱。沈墨率先喝下了不明液体,王阳看着眼前的沈墨,被一种绝望的无力的情绪所笼罩,乖乖地喝下了他的那一份。
几分钟后沈墨苏醒,把昏迷中的王阳推下了桥面,坠入桥下的小凉河。那时正值深秋步入初冬之际,小凉河的水,得多凉啊。
之后很多年,王响都在心疼儿子,那河水得有多凉啊,王阳在里面整整泡了一宿。
与小说中这一幕戏的冰冷绝望感相比,剧中给了王阳一个温暖得多的结局。
直到第12集,王响终于与那个他刻印在脑海里的黑衣人相遇,追问当年的真相。
出租车后座上,张静初饰演的成年沈墨,回忆起当年发生的那一幕。
沈墨准备与傅卫军、王阳一起逃离桦城,那日傅卫军却有意现身在警方眼皮子底下,为沈墨顶了罪。
当晚王响前往铁道,一来是为了阻止王阳,二来是为了抓凶手。他遇到了黑衣人,被击晕后倒在了铁轨上。
黑衣人正是沈墨。她前往桥上,王阳依照约定早已等待在那里。
王阳劝沈墨跟他回去,他不想沈墨一辈子过着逃亡的生活。王阳说他想好了,他去自首,就说卢文仲是他杀的,尸体也是他处理的,跟沈墨没关系。沈墨可以读完大学,继续弹钢琴、当医生。
沈墨顿时眼泪掉了下来,说来不及了,因为她杀了殷红,且把自己的小指混在尸体中,警方以为的沈默,其实是殷红。
王阳此刻的表情,是惊愕的,眼神中有犹疑、有动摇,沈墨的行为,着实已经吓到他了。
沈墨哭着说,王阳我只有你了,我们不是说好一起走的吗,求你跟我一起走吧。
王阳眼神闪躲,往后退了一步。
沈墨将要远走他乡,开始逃亡生活,本来计划是三人一起离开,却突然失去了弟弟傅卫军。
此刻的沈墨,是孤单的,脆弱的,前路迷茫,灰暗不见光,她毕竟还只是个不到20岁的女孩,此刻的她多么希望,王阳可以陪她一起走。
所以一向倔强的她,此刻褪去了那层坚硬的外壳,流着泪,哀求、期待,希望自己的恋人可以依靠。
但她看到王阳的反应瞬间就明白了,她的期待落了空。
沈墨对王阳说,你走吧,你爸还在火车道上,王阳听到他爸的消息,急忙离开沈墨,去找王响。
沈墨感到绝望,就在王阳离开的下一刻,她迈过了桥栏,坠入河中。王阳看到沈墨跳河,急急跑回来,跳下水救人。
18年后,沈墨对王响说,那个晚上死的人本该是我,他把我推到了岸边,我没抓住他,我这条命是他给的,也该还给他了。
剧版对于王阳之死的改编,完全改变了这个事件的性质,小说中就是一桩谋杀,而剧中,却是救命之举。一个杀人,一个救人。一个黑暗邪恶,一个温暖救赎。
王阳之死的性质完全变了,王阳为了救心爱的女孩,失去了自己的生命,就像他们一起看的电影《泰坦尼克号》里,杰克把生的机会给了露丝,王阳也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他的初恋沈墨。
也正因为王阳此举,身负两桩命案的沈墨,独自在内蒙古的砂石厂苟活了18年,这些年,她活得也很辛苦吧。
《凛冬之刃》中,龚彪这个人物有着非常重的戏份。
他曾一腔孤勇,只身犯险,试图以一己之力除掉傅卫军(其实是沈墨),为恋人小露报仇,为社会除害。
事先龚彪一定是费心费力做了周密的计划,但他遇上的却是一个强大的魔头,结果被反杀,死状凄惨。
对于小说中的龚彪之死,详细的解说在另一篇文章里写了,这里就不再赘述。
剧中则对龚彪的死亡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呈现,龚彪的英勇之举被拿掉了,他的死亡也不再像小说中那样惨烈。
反而代之以,龚彪在买了早餐开车回去的路上,发现自己中了彩票大奖,狂喜之中出车祸落水身亡。
龚彪临死前的那一瞬间是笑着的,命运给了他一颗久久不肯给的糖,还没等他吃到呢,转而要了他的命。
昨儿夜里彪子还在那儿“彪”:“谁安排的?咱这命就活该这命呗,我咋不服呢,叫他过来我跟他好好唠唠”,天一亮,命运就给彪子开了个玩笑,这个玩笑,开得有点大。
但经过剧版这一改编,龚彪的结局确实没有像小说中那么惨了,完全改变了龚彪这个人物身上的悲壮英雄的基调,悲剧之中反而平添了一种类似于喜剧又带点荒诞感、宿命感的色彩。
小说中,沈墨在20年后再回桦城,并不是因为大爷沈栋梁的缘故,因为在小说中,大爷在沈墨去读大学之前,就被傅卫军帮忙解决掉了,开车坠入了山崖。
沈墨回桦城的真正目的,是除掉王响。
当王响意识到这一点时,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,沈墨为什么一定要杀他呢?
到了小说收尾处,答案终于揭晓了。
王响年轻时有一次荒唐的经历,被按摩店女郎糊里糊涂拉去二楼。
隔壁就是小女孩凄厉的叫喊声,王响真切地听到了,随之扫黄队来袭,把王响等人都抓走了。
这时二楼一个小女孩,从窗口喊着报警,被一并带到了派出所。
那个女孩就是小沈默,大爷只说小孩子爱说谎,疏于管教。小沈墨哭着求王响为她作证,王响却因担心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传到桦城影响他的声誉,只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。
没有人出来为小沈墨作证。她小小年纪鼓起勇气报的警,就这么不了了之。
之后,她继续在这个家生活了9年,忍受大爷对她的暴行,再也没有试图自救,直到傅卫军帮她解决了大爷。
后来傅卫军死了,沈墨依照原计划决定移民,但在走之前,她决定回到桦城,一来是因为回桦城看看是傅卫军的愿望,二来她还有一个人要解决,这个人就是王响。
电视剧中,拿掉了这段不免有点儿狗血味道的王响与沈墨之间的陈年旧怨。对王响这个人物的塑造比较正面,而且把龚彪开车剪掉后座安全带试图杀傅卫军的戏份,转到了王响这个角色身上。
也就是说,剧版拿掉了王响这个人物身上不那么光彩的戏份,把龚彪的重头戏也分到王响这里来,王响成了当之无愧的正派主角。
剧中对王响的角色塑造,是一身正派,善良的固执的小老头,自年轻的时候起道德感就比一般人要强,所以自然不适宜再加上年轻时这一段糊涂事。
《漫长的季节》之于《凛冬之刃》的改编,无疑是非常成功的,在引发了观众热议的同时,也收获了很好的口碑。
其实《凛冬之刃》也有不少出彩的地方,其中许多精彩的台词、场景与转场,都可以在电视剧中看到细致精准的呈现。某些没有呈现出来的部分,比如龚彪之死,也是非常精彩的篇章,读来令人动容。
但小说中的戏剧性有时不免显得刻意为之,某些情节可能有点惊世骇俗,不适宜进行影视呈现,部分情节也不免有被人诟病为狗血之嫌。
就个人观感来看,《凛冬之刃》作为小说来读也很精彩,只不过它可能因为注定了被人拿来与《漫长的季节》对比的命运,所以评分会偏低了一些。
话说回来,没有《凛冬之刃》这个原创故事,也就没有《漫长的季节》这样的影视佳作。
都是创作者的心血。好作品,都是这样精心打磨出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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